2015年7月29日 星期三

紀念恩師斯瓦米韋達

7/14 當我收到斯瓦米瑞塔方寄來的通知,我不敢置信,摯愛的老師斯瓦米韋達捨身了,留下的教誨是:要讓每個人感受到愛。

而我沒有太多時間整理情緒,因為再過一個小時,例常的月光瑜珈課程就要開始,我來不及做任何通知或者變更,我必須給來參加課程的同學一堂完整的瑜珈課,我只給了自己一個指令,要穩住情緒,要讓同學感受能量和愛。我換上白色的衣服,收拾好自己的眼淚和儀容,準備上課。例常的橫膈膜呼吸法,關節與腺體,幾個體式的練習,直到最後關了燈,大家躺下在攤屍式中,我在黑暗中的燭光下做著大休息的導引,此時,儘管我盡力維持聲音穩定,但淚珠隨著聲聲句句的導引一顆一顆無法停止的安靜落下,因為我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放鬆你的前額,放鬆你的眉毛…..都是來自斯瓦米吉字字句句的教導,每一個字句都是他溫柔的提示,每一個字句的間隔都有他無私的包容,他老人家無邊無盡的愛都藏在這些字句中,此時成了心頭深刻的烙印。

當晚無法入睡,15號凌晨我起身靜坐,心情已經恢復一些平靜,我知道這是大師留給我們的功課,練習不執著,但我想去印度參加葬禮,去見他最後一面,這是我唯一能做的,行動!就如同當年那樣,眼睛才剛開完刀,眼睛都還充滿著血水,但是當時那一股強烈的意願,依舊引領我去見了斯瓦米吉,同樣的願力再次得到來自上師的照護,克服了種種困難,終於趕上16號下午的飛機,17號清晨抵達學院,葬禮預定在17號早晨舉行。

從台灣飛新德里途中,斯瓦米吉曾為我祝福過的一串旅行用小念珠不見了,我當下其實心裡很難過,這個小念珠是斯瓦米吉幫我念很久的祝福,我很愛它,也一直很小心的保管,但,我後來想起斯瓦米吉說過他也丟過斯瓦米拉瑪送給他的一串念珠,後來才知道是神奇地被斯瓦米拉瑪刻意地拿走了的故事,目的是要他練習不執著。頑劣的我,或許不見得是斯瓦米吉把念珠拿走,(但,誰能知道呢?),總之,我想這或許也是一個先修課吧,讓我在葬禮前就先學習一課。

清晨一到學院,到了房間整理一下,我洗好澡換上乾淨的白色衣裳,立刻到靜坐大廳去看斯瓦米吉,見到他的第一刻,淚水還是不聽話的流了下來,獻了花,來到他跟前,透過透明的玻璃靈柩,我看到他很安詳的躺在花圈中央,我俯視他平整安詳的面容,久久不忍離去,之後我在斯瓦米吉旁和其他幾個人一同坐下,身旁弔祭過的傳承家人在彼此懷中放聲大哭,我們彼此撫慰,彼此依靠,言語已經都不重要,我們同時經歷斯瓦米吉的愛,也同時經歷這一刻的不捨,之後,我的心逐漸沉澱,我看著看著斯瓦米吉這一件脫下的"衣服",心裡想著,或許斯瓦米吉的靈就在一旁觀察我們,我慢慢闔上眼睛,開始在他面前靜坐,這是最後一次在他這個肉身前靜坐。哀傷讓身體衰弱,讓情緒波動,但一個靜坐者,應該克服這一切,在老師面前要像個像樣的學生要來到靜止,這是一個學生要給老師最後一刻的安慰, 那一坐,有了老師的能量幫助,很定,儘管時間不長,因為很快的,祭司們進來,要把老師的遺體帶走做一些上靈車前的準備。


九點多,大家集聚在學院火供前的廣場,斯瓦米吉此時端坐在靈轎中,頭上披覆上許多許多的各色披巾,臉上塗著希瓦聖灰,埋在轎中重重的花叢裡只露出臉部,祭司持續的唱誦,來參加葬禮的人慢慢聚集,依序獻花給斯瓦米吉,此時,我看到許多動容的畫面,大家幾乎都是專程來參加葬禮,多年來斯瓦米吉全球各地的學生難以計算,有跟著他好幾十年的傳承家人,也有年輕卻緣分很深的弟子,紛紛從美國,非洲,歐洲以及亞洲前來,為的就是送他這一程,我看到長年跟隨在斯瓦米吉的蘇瑞德獻花之時,霎那崩潰放聲大哭,我想他應該是強忍很久,我從來沒有看過一直在旁默默守候的他如此無助,旁邊的人慢慢攙扶著他,他的夫人也在斯瓦米吉的圖書館工作,同樣也是泣不成聲,我看見他們的女兒,我抱著她告訴她要幫忙爸媽走過這一段艱難的日子,他們是很善良很純樸一直以來都在默默守護斯瓦米吉的一家人,願上帝祝福他們!許多人都難掩傷心,用自己文化的方式遠地而來表達對斯瓦米吉的敬意,有些人掩面而泣,有些人表情肅穆,有些人也輕鬆面對因為他們知道老師會希望我們時刻喜悅,靜靜地在旁看著這一切如夢般的發生,真實和幻象是多麼容易混淆,如果這是斯瓦米吉留給我們最後的功課,我們希望自己如何完成這項作業?



完成最後的瞻仰,靈轎開始被抬起,準備轉往位於哈德瓦的恆河邊,那裏是斯瓦米吉的故鄉,心靈的家。在學院前眾人把靈轎抬上靈車,天氣這麼熱,許多人有巴士不坐,不惜擠入擁擠的靈車中,我知道他們為的就是要送斯瓦米吉最後一程,我很感動很感謝這麼多人這麼愛他!其他人或坐巴士或坐小車,大約一個小時的車程我們來到哈德瓦。

送葬的隊伍下車後,氛圍有了改變,七月的印度,天氣十分悶熱,我們下了車再走一小段路來到恆河邊,送葬的隊伍開始吹起了海螺和其他樂器,我們的斯瓦米吉選擇水葬(Jal Samadhi)來結束這一世,我想這是他給我們上的最後一課,土葬留有墳墓,火葬留有骨灰,世人很難不持續去對這些遺留下來的點滴去除執著,斯瓦米吉選擇了水葬,在眾人號螺樂聲的送行隊伍下,長眠於印度人的母親,恆河的懷裡,裝載著淨化後斯瓦米吉的肉身,就這樣在眾人的簇擁和祝福中,沉入深深的河底,與世長辭,斯瓦米吉水葬後,我看著葬後遺留在恆河畔的玫瑰花瓣依舊鮮艷美麗,而這些終將隨著時間,逐漸的退去顏色,正在發呆時,有人打了恆河的水上來,大家都往身上撒了一些,代表,他與我們的靈永遠結合。瞬間,有了一種失去後的擁有感,他的精神並沒有離開,他的愛也會持續在人間,我看了恆河上的天空,天空突然打開一扇窗,看見烏雲後好藍好藍的天,好像斯瓦米吉慣有的笑容,跟大家致意揮手後,他回到芎倉後宇宙的永恆花園。













回程感謝因緣安排,我坐在斯瓦米吉的用車,坐在他慣坐的位子上,一直到快到學院前我才發現這個巧妙的安排,同行的家人說,別再執著了,我笑了笑,想要保留這自我感覺良好的片刻,所有的安排都不是巧合,就讓我短暫沉溺片刻,享受親愛的斯瓦米吉為我上完最後一堂課後再給我一個擁抱的那種感覺吧。

回到學院前,車外已經開始下起大雨,其實現在是印度的雨季,原本的天氣預報也是要下一整天的雨水,試想早上這一整個葬禮如果在雨季中,其實對扛著斯瓦米吉上下會是一個很大的挑戰,我看著好幾個壯丁輪班交替,大家都是看到其他人累了,就二話不說立刻補上去,才能完成把斯瓦米吉送到恆河邊的任務,多虧這天公作美的好天氣,讓整個葬禮從學院到哈德瓦一路無雨,完美收場。我們都喜悅的觀看享受著斯瓦米吉最後的一場魔術。

當天傍晚我們依照原來的靜坐時間,下午5:45準時在斯瓦米吉二樓的靜坐小房間一起靜坐,原本坐著斯瓦米吉的坐椅上,放置了一盞燈以及斯瓦米吉的一雙鞋,斯瓦米瑞塔方,斯瓦米瑪哈塔等老師們都還是面對我們安坐著,這一個靜坐,我很深刻地感受到斯瓦米吉的能量比以往更加的強大,沒有了軀體拘束他,他的細微身更自在,更廣大,安坐到最後我仍不捨離去,我知道我如果想念他,在靜坐中打開內在雙眼我就能看見他,原本的恐懼不安都化為安詳喜悅,我張開眼睛,跪在斯瓦米吉足前溫習這份安靜,一旁從韓國來的傳承家人含淚用全身趴下的大禮在參拜斯瓦米吉,我很感動,慢慢起身把這一刻留給他。



晚上在學院有Satsang, 印度在葬禮當晚,習慣會有一個靈性聚會,讓大家分享對離世者的小回憶,斯瓦米瑞塔方跟隨老師四十多年,他分享了很多有關斯瓦米吉如何從在國外教授靜坐,結婚,遇見斯瓦米拉瑪,出家,回印度,一磚一瓦創建斯瓦米拉瑪修行學院的歷史,有歡笑有感動,其他人也陸續分享了一些,過程很溫馨,大家在一起互相取暖彼此安慰,我想這是斯瓦米吉所樂見的。

隔日清晨我依舊來到靜坐大廳,早禱,哈達與靜坐,下午就要離開學院,早上是離開前最後一次和斯瓦米吉靜坐,我感覺到他的祝福和愛,臨行前我還是忍不住落下了淚,我摸著老師的鞋頂禮,立願,我會再來,我知道沒有老師肉身的學院依舊充滿老師的能量,我生生世世都要在老師的能量光輝下學習。要離開靜坐小房前,老師的寢室開了一道縫,我從縫中看見老師的床,書桌,看見老師的隨從依舊在裡面整理房間,然後房間的門又慢慢地闔上,彷彿老師在說:"走吧,孩子,前進吧,想我的時候,我隨時都在。"

離開學院前往機場的途中去了舊學院,去看了看斯瓦米韋達早期在舊學院的房間,純樸的房間,簡單的床鋪書櫃,不大的房間卻留有很大的上師斯瓦米拉瑪的聖壇,這就是我們摯愛的老師,尊師重道,且嚴以律己寬以待人,身教重於一切,平易近人,身語意完全合一的體現。順帶一提,包含目前在學院常駐的老師們,都一樣是在很小很簡單的房間裡工作休息和服務,卻把舒適美麗的客房留給來學院靜心的家人。傳承老師一脈相承的簡樸作風,讓我們更生敬意。


七個小時的車程是一段不算短的旅程,在車上是時而億念老師,時而練習持咒,連續幾天沒好睡,途中昏睡的時間也正好補眠,夕陽時分當我張開眼,我看見美麗的夕陽,想起了老師寫過的一本書,叫做一萬個太陽,斯瓦米吉在講解瑜珈經時曾經提過,我們因為受限人的認知,誤以為有日昇日落,其實太陽始終都存在,無升無降,就如同我們的人生其實是無生無死,看著美麗的夕陽,我想起來上師們的愛和教導,斯瓦米吉曾說:稱為"死亡"的分離時刻,對於曾被啟引走在道上的人來說,不應該是哀悼的時刻,而是永生法則的提醒。斯瓦米吉最後是依照《奧義書》稱之為「突破太陽門禁」(Surya-bhedana)的路徑,集所有生命能(prana) 於頂輪單一一點讓靈離去,我想我每次見到太陽,都會憶持斯瓦米吉,以及不朽的靈魂永恆存在的提醒,以後只要抬頭看見太陽,斯瓦米吉就會在我們身邊,歷代上師和永恆會永遠陪伴著我們,心理逐漸覺得踏實安心。


斯瓦米吉曾給他的靈性兄弟寫過信, 開玩笑說納齊凱達只留在死神的屋子裡三天,而他自己則在一個死者般的身體困了30年, 說斯瓦米拉瑪給他兩年半的時間,讓他完成傳承一些工作,原定他的預定捨身應該在2014年,但他就像一個頑皮的孩子,總喜歡和上師討價還價,他說他能在這個討價中勝利。斯瓦米吉是勝利的,這個肉身已經做了極大限的服務,甚至超過了上師給他的大限,我們應該歡慶他終於擺脫這有著種種病痛的食物身,藉此,他的能量身能夠更廣大的飛揚自在,他的愛的圍巾也能無遠弗屆地送到每個人身上。(註:納齊凱達的父親把他送給死亡之主閻摩,閻摩因為外出,所以納齊凱達自己留在閻摩的屋子裡三天,這是卡達奧義書中的描述,斯瓦米拉瑪「神聖的旅程」一書記載了故事的全部內容,斯瓦米吉也多次提及,有機會再和大家分享。)



在台灣下飛機前,我聞到很舒服的檀香,一直以為是飛機上某個乘客的抹香,但後來這個香味一直持續陪伴我到家,回到家,才發現這個香味是我自己圍巾上的味道,而來源是我在新德里機場買的唯一一瓶包裝得好好的檀香精油溢出落在圍巾上,我想起傳承家人們和斯瓦米吉都說過,斯瓦米拉瑪經常會變出香味,蒞臨時也總有一股特殊的香氣,這份安定的香氣一直陪伴我到我回家,我知道上師的愛會如同這香氣般,持續帶領我們走上真正回""的路,斯瓦米吉藉由一些媒介給我了最後關愛的提醒,提醒我修行路上的障礙,如同對家中小女兒那種不放心的牽掛,他對這相對資淺的頑徒留下了最後的幾個提點,剩下的,我知道,他會持續在靜坐中給我教導。想到此,我其實已經放下了被捨的恐懼和不安,我知道他的愛會一直都在。

斯瓦米吉說:"當你在來世再遇見上師,他可能經不再是同一個身體,但你會知道,這就是我的上師。請持續持咒。"



親愛的斯瓦米吉,讓我們期待重逢那一天~~

Sujata書於2015年7.29    Shodashi (捨身後第16日,守喪最後日)